【ibsm/smib】直到他们相遇

*ooc


这是伊吹蓝去世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志摩一未认识他的第三个秋天。


……


志摩一未从后辈那里接过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杯咖啡,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桌上已经被翻到卷起的资料。


快年底遇上个投毒案,整个搜一上下连轴转了一个礼拜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三天没睡的志摩手上虽然动着,但平常灵活的脑袋里现在就是一团浆糊,组里的氛围也是死气沉沉的,他站起身推动椅子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完全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心力交瘁的同事们要么趴在桌上小憩要么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椅子上扭着身子凑合眯觉。


志摩给瘫在一旁的后辈搭档打了个招呼,拿上楼下档案室的钥匙,决定再去找找灵感,他记得几年前东京也出过一个投毒案,说不定从那个案子里能找到点毒物来源的线索,反正案子现在进入死胡同,有什么可能性查一查总比在原地踏步好。


带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志摩身心俱疲地踱到地下一层,档案室里常年不见日光,只有阴冷冷的换气扇的声音在咔哒咔哒地呜呜响着,加上昏暗的照明,平常来看气氛多少还有点渗人,不过志摩一副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根本没有心思去多想,揉着眉头晃晃悠悠地在物品架间回忆着之前是在哪里看到了关于投毒案的档案。


估计是太安静了,走着走着居然睡着了几秒钟,直到被货架底层歪出一角的纸箱绊了个踉跄才惊醒过来,他小声嘟嚷了一句什么玩意啊,摇了摇头拍拍脸给自己两秒钟清醒一下,再把手里的咖啡放在货架上,蹲下去想把刚才踢到的纸箱推进去一点,结果埋下身跪在地上的时候,视线刚好对上了货架倒数第二层里想要找的东西,本来还挺不高兴地志摩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这种踏破铁鞋又得来不费功夫的意外之喜是个好兆头,对着绊倒自己的纸箱说了句感谢,决定拖出来好好重新摆回去。


一般档案室里整理归纳好的案件证据或者暂时无人认领的物品都会规规整整地贴上封条写上案件号方便查阅,然而那个绊了志摩一下的纸箱不仅看上去有段时间了,角边磨得毛毛糙糙的,而且还没有明显的建档标记,只是被人吊儿郎当地在盒顶上用马克笔写了个号码和名字——“283819 伊吹蓝”。


睡眼惺忪的志摩想了一下,办过的案子上跟这个名字并没有过什么关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蹲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试图从脑子里挖掘出些许印象,直到地下室的风扇咔哒咔哒转了一圈,灯光像是被扇片挂住呜呜响着黑了一下之后,志摩才又回过神来,大概是太累了吧,他心想,为自己的走神不甘心地挑了挑眉才轻手轻脚地把盒子推了进去。


根据志摩从旧案里找到的相关资料,搜一的其他人联系上了之前办案的相关人员,发现这次的毒物确实与原来的类似,而且并非日本本土原产,所以很有可能是同一个来源——有组织犯罪团伙从海外偷渡进来的。


志摩去走访了一下组织犯罪对策课的同僚,被告知当初偷渡毒物的相关组织在政府针对有组织犯罪的政策改动后已经解散,从涉案人员方面下手可能不太容易,不如去查一下当初是哪些警员处理过这个案子或许进度会快些。


后辈去隔壁分局跑了趟腿,帮志摩拿来了警员名单,志摩扫了一眼,谢天谢地,当年办案的核心人员不多,而且多数警察已经调离了原本的岗位,这样也不太可能涉及需要对现在工作保密的问题,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夹在脖子上,眼睛随意扫着名单开始拨号,结果看到了名单最后一栏上的名字,皱了下眉,好像在哪里见过:


伊吹蓝。


除此之外,这三个字还被细条白框圈了起来,代表着已经亡故。


志摩心里一沉,可惜还没仔细回过味来,就被后辈叫住讲起了案件的最新进展,等他再回到这份名单上来的时候,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忘了。


再后来电话打到一半,就联系上了当年组织犯罪对策课的负责人,给志摩提供了很重要的毒物去向的信息,顺着志摩查到的这条线,困扰了搜查一课小半个月的投毒案终于锁定了新的嫌疑人,最终赶在圣诞节之前,成功将嫌疑人和证据提交到了检察院,让日常被骂税金蛀虫的警方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时候,脸面好看了一些。


毫无疑问的,找到关键线索的志摩被好好表扬了一番,被同事们叫出去连着喝了三天,不仅想好好补的觉没补上还破费了好大一笔,等结案后的周一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还有满桌的案后事宜需要处理。


志摩一边把可能需要用到的证据材料归档,一边整理之前从档案室里提出来的旧档案的时候,从电话下面抽出了之前用到的那张名单,正犹豫着这张纸该放到哪里,才想起来当时被打断的事情,不知道是出于警察的责任感还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抱着旧档案的纸盒,回到了地下一层里冷飕飕的档案室。


一般来说为了保护证据和相关材料,没有经过登记申请的话是不能随便查看档案室的物品的,但志摩想说反正自己也不是为了查案来的,而且那箱东西明显也是无人认领而不是案件冻结的状态,所以看一眼应该没什么所谓吧,志摩一边这么安慰着在违规边缘的自己,一边把之前用过的东西放回了原处后,从架底拖出了之前踢到的纸箱。


箱子看着大,其实挺轻的,志摩把箱子放在档案室角落的铁桌上,拍了拍上面积陈的灰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关得并不严实的盖子。


里面没什么东西,一套有编号的老款警服、一部被塑封袋装好的旧手机、一本没写多少东西上面仅有几个歪七八扭很大字的记事本、还有一本挂带已经有点磨损贴着照片的警官证,大概是放在阴冷干燥的地下室的缘故,警官证上的照片还挺清晰。


其实志摩并没有想象过对方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当他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时,却不自觉地冒出个肯定的念头——


果然你就是伊吹蓝啊。


天蓝色背景里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像所有的官方公式照一样,正严肃又有些警惕地望着志摩,但再仔细一看,照片里的人的眉眼里并没有一点警察们常有的凶狠和习惯性观察的疏离,硬要说的话,拍照时这一瞬间的庄重更像是装出来的,就像是被好奇心定住了的大型犬,等摄影师说好了的下一秒钟,这个人的嘴角立马又会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咧着嘴笑出声,摇着尾巴撒着欢向你跑来。


志摩为自己的反应皱了下眉,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警察,早就应该养成了不提早判断和下定义的习惯,否则在工作时会很容易被自己的偏见带离,但志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照片时心里就没来由地涌起一股亲近,于是就这么任由自己想象着根本不认识的伊吹,给无辜的对方定了性。


纸箱里就这么几样东西,看不出来什么,加上又是没按规矩来的,所以志摩也不好意思多看,而且脑袋里被莫名其妙的杂念搅得迷迷糊糊的,只能赶紧提醒自己楼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讪讪地把东西规规整整地放了回去,关上灯,锁上了门,迅速把理不清的念头抛在了冷清寂凉的地下室里。


……


翻过年去的时间过得飞快,黄金周才刚刚结束,天气还没热起来,志摩手上的一个伤人案突然有了新的线索,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有外形相似的嫌疑人出现在了奥多摩附近,志摩给课长打了声招呼,又把案子的其他事情给后辈交代了一下,一个人踏上了去奥多摩的路程。


警方的数据库里有嫌疑人的资料,这意味着对方之前要么是受害人要么是加害者,可之前案子案发时嫌疑人还未成年,他的档案被封存了起来,所以志摩不能直接看到具体的案情,再加上本身与手上的案子无关,他就只能先放到了一边。


到了奥多摩的交番,给值班的警察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大概这种小地方很少遇上什么激动人心的大案子,听说是市里来的警察,赶忙热情地带着志摩去找要找的人。


见到嫌疑人的时候,他正在帮村里搭建即将到来的夏日祭奠的展台,与资料里显示的特征相符,二十岁不到的样子,跟志摩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眼中并没有犯了罪的人常有的闪躲逃避,志摩问他什么也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但也不是那种想要拼命证明自己清白的讨好油滑,给人感觉是多少带着点害羞的磊落,志摩知道不应该先入为主,可从个人的角度来说,确实不希望眼前这个干净爽朗的年轻人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从对方那里拿了几样需要回去化验作证的东西之后,天已经快黑了,好在今天的事情办完了,抵不住交番警察的热情,志摩跟着对方进了交番附近的居酒屋。


出生成长在繁华但人际冷淡的都市里的志摩,被乡间村民的热忱吓了一跳,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激情开朗的日本人,一听说他是东京来的警察,一个接着一个来向他敬酒,搞得志摩也不再好意思端着这份来查案子的公务员的架子,难得跟陌生人打成了一片。


酒过三巡之后,跟志摩一起来的交番警察开着玩笑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志摩来奥多摩的原因讲了出去,志摩正担心要怎么解释,万一这村里民风彪悍护短,误会了他只是来做个简单取证的目的,把他堵在村里不准回去,那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幸好居酒屋里的人多数都喝得蒙了,并没有把交番警察的话听进去,吵吵闹闹地又说着别的事情去了。


但坐在志摩身边的两个食客和正在工作的居酒屋老板还是听到了嫌疑人的名字,因为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志摩也不太好意思直接用官方的理由搪塞过去,最后还是老板先开了口。


“那孩子,应该不会做什么的,他现在知道轻重。”老板仔细地片着刚刚从柜台里拿出的三文鱼,像是自言自语道。


志摩心里想说这种熟人间的盲目判断,大概也是种乡村特色,反正也不会影响自己办案的进程,况且没到要收集相关者证言的那一步,听了一耳朵就由得去了。


“放到过去这话我是不信的,手脚不干净,不过四年前那件事之后,那孩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虽然最后没什么事,但不管村里的人怎么说,他也不反驳,这几年大家有目共睹,确实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旁边的食客接了嘴,不过可能也是喝得多了,说得没前没后的。


志摩想起嫌疑人在警局数据库里有资料存档的事,猜测着是不是家里遭遇了什么变故,让调皮的小孩一夜长大变得成熟了些,心里正有些同情和惋惜,就听到另一个食客不置可否地说,“那毕竟是杀了人啊,而且对方还是警察……”



志摩的酒,突然就醒了。



第二天回到警局之后,志摩立马申请调阅嫌疑人过去的档案,结果没想到案件描述出乎意料的简短,大概内容就是四年前的新年前夜,当时年仅14岁的嫌疑人试图在便利店偷窃未遂,被值班的警察发现,在追捕过程里警察被嫌疑人随身携带的利器所伤,警察殉职,嫌疑人因警察在殉职前与警局的电话录音而被判定无过失后无罪释放。


虽然案件描述写得模棱两可疑点重重,但最让志摩震惊的,还是与案件相关的警察那一栏上,赫然写着【伊吹蓝】三个字。


案件电子存档的附件里,有证明嫌疑人无罪的电话录音,可急于知道事情真相的志摩,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立即点开这段最关键的通话,他只是把录音拷贝进了手机之后,关掉了案件的页面,继续专心去处理手上还未完结的案子。


过了几天,从嫌疑人那里带回来的东西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证明对方与现在这个案子并无关联,本来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再把东西邮寄回去就好,可志摩心里惦记着当年的事,拿起电话的手又放了回去,决定再跑一趟奥多摩,哪怕是自己无权过问的案子,但若把手机里的录音给对方听一下,说不定有机会从对方嘴里听到完整的经过。


坐上去奥多摩的火车时,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火车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志摩收了收自己的脚,往座位的角落里缩了缩,车厢里虽然没什么人说话,可人的身体总还是会不自觉地发出一些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志摩心里也变得浮躁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本来是想听电台放松一下,结果点开播放页面,看到了那段还没听过的那段录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播放键。


“……(轻微地喘息声)……嗯……这里是五日市交番……咳……伊吹蓝……之前的报案已解决,对方没有伤人……咳……也没有受伤……嗯……重复一遍……对方没有伤人……”


听着这段话的时候,志摩正靠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夜幕的倒影中,窗外刚刚亮起的霓虹灯里,反射出远处富士山的剪影,对面逆行而过的车厢在城市的灯火点缀下闪得飞快。


录音后半段里,本就不清楚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了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切的粗重喘息,再接下来,连喘息声都不怎么听得到了,最后的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音频结束的那一瞬间,进站列车的灯在前方突然亮开,白得有些刺眼的光亮唰唰唰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


等列车停靠在奥多摩的时候,不知道第几次按下重复播放键的志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伊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年轻一点,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话不太连贯,还有点吐字不清,但在讲到关键部分的时候,却充满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决绝,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死去,只是带着深怕别人不相信自己的紧张和对方会被冤枉的担忧,不断重复着,年轻男孩并没有伤害自己的信息,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志摩从列车上下来,走进奥多摩特有的夏日夜风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听见的,是伊吹活着的时候,说的最后一段话。


志摩在之前的居酒屋里找到了男孩,把东西还给了对方,又问他愿不愿意听一听四年前的那段音频,志摩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作为当事人,这绝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美好回忆,况且自己警察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导致什么翻旧账的误会,没想到男孩听到志摩的请求后,在居酒屋里情绪激动地抱住了志摩,一边哭一边说他一直试图从警方那里拿来这段音频的拷贝,可是警方以保密为由拒绝了他。


“……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跑了,我妈那天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外面下着雪,我妹妹因为太饿了,在家里哭得厉害,平常我还能来这里或者其他认识的饭馆里赊点吃的,可那天过年,到处都关着门,我就……想去便利店顺点东西,如果是认识的店员……就好了,至少不会报警,结果偏偏是个新来的,伊吹桑刚好巡逻经过,我就慌了,我其实是认识他的,可是报警的店员好凶,我心里知道伊吹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脚就是不听使唤,我怕他带我回警局关上一晚,大过年的,妹妹又一个人在家里,所以我就跑了,他在后面叫我,我没听,还拼命往山上的神社跑,那天下着雪,路特别滑,我哪里跑得过伊吹桑,他要抓住我的时候,我没站稳,刚好从神社的台阶上滚下来,但我忘了手里还拿着给自己壮胆的小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刀,伊吹桑怕刀伤到我,又怕我摔伤,情急之下只能把我抱在怀里,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跑得太急身体发热,等停下来之后,我才发现是血……”


然后伊吹用自己的电话叫了救护车,吓傻了的男孩跑去村里叫人,那段录音,就是伊吹在打完急救电话之后,一个人坐在落了雪的鸟居旁,给奥多摩警署打的电话。


再后来,等除夕夜晚资源紧张的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


志摩从居酒屋里走出来时,才发现山区深夜的风这么凉,站在空无一人的列车站台上不自觉地拉了拉外套。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通报着下班列车的信息,志摩发着呆一句也没有听见,满脑子都在回想着,刚才居酒屋里,四年前在现场的男孩和村民们描述的画面。


而在此之前,他之所以记得那个新年前夜,只是因为那年大哥结了婚有了孩子,妹妹考上了大学,难得休息的自己,跟家里人热热闹闹地吃上了一顿团圆饭。


可他不知道的是,也许自己在感叹着过了一个好年的时候,在奥多摩的山脚下,在暗红色的鸟居旁,他从未有机会遇见的伊吹,正孤独地躺在白皑皑的雪地里,被落下的雪花盖过,被自己的血浸湿。


……



这一年盂兰盆节来的时候,志摩想要去看看伊吹,结果在伊吹生前的档案里找了半天却完全没有头绪他被葬在了什么地方,又往他资料上留下的父母家号码打了无数个没人接的电话后,志摩不得已地又回到了警局阴冷的资料室,翻出纸箱里那个哪怕是以四年前的标准来说也已经很老旧的手机,拿出从父母家的角落里找来的已经露出线芯的充电线插上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开了机。


应该是已经被技术部门检查过的关系,手机没有锁屏,刷开默认的开机画面,除了自带的程序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软件,志摩点开通讯录,孤伶伶地躺着十几个联系人,其中甚至包括了外卖电话这样的功能性号码,一眼望去从称呼上也看不出亲疏关系,他又打开短信和通话记录,最后留下的也只是格式化的祝福短信。


本着不想侵犯隐私的原则,志摩不是很想打开手机里的相册,结果发现也没什么好侵犯的,唯一一张有人的照片就是已经见过的那张证件照,剩下各种花花草草树木动物的照片几乎塞满了本就不多的内存,从地址上看,大概是奥多摩附近的动物园和神社。


志摩只能把通讯录里的电话抄下来,回到办公室,从伊吹的档案里下了张履历表,把两样东西整合成一份名单,准备一个一个打过去,一些明显是工作场合的地方,志摩还亲自跑了一趟,结果对方一听到伊吹蓝的名字,立刻面露难色地表示不好评价,有的大概是不知道伊吹已经去世了,还是根本不顾亡者的脸面,直接气急败坏地把志摩赶了出来,更有甚者对志摩说出了再也不想见到伊吹蓝这个人的话。


吃了无数个闭门塞的志摩没忍住地吐槽了一句,那确实是想见也见不到了啊。


到最后志摩从打听伊吹的消息变成了听伊吹前同事们的吐槽,你若是问一句那伊吹蓝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优点啊,对方倒是都在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之后默契地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


“跑得很快。”


志摩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只是觉得伊吹若是跑得慢一点的话,不那么鲁莽的话,说不定他们俩还有机会在今时今日见上一面。


名单上能打的电话没剩几个,拨通从伊吹的通讯录里抄来的被标记为“蒲叔”的号码时,志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


跟蒲叔约上见面的时间的时候,已经快要秋天了,志摩被蒲叔老两口热情地让进屋里坐下,桌子上正放着明显是年岁轻一点的人才会用的钱包和墨镜。


“这是伊吹留下的,”面容和善的蒲叔把东西推到了志摩面前,“出事那天晚上他放在了警局,至于他出租屋里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因为我们家里地方也不大,我和我老婆没办法留着,房东收拾收拾了之后,能用的就都送人了,只有这两样警方直接给了我们,反正不占地方也算是留个纪念,我们也就收起来了。”


“那他的家里人呢?父母姐妹呢?”志摩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扰。


“他是独生子啊,我之前在茨城当差的时候,就没见过他爸,我认识他也是因为他整天没人管地在外面晃悠,他咋咋唬唬地看上去很会欺负人,其实都是被人欺负,我在交番见到他被人冤枉后抓进去过几次,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考上警校之前,他妈就已经改嫁了,他去世的时候想要找人认领遗物,电话打过去结果对方说不认识这个人,警方也就没办法,只能把东西留给了我们,至于现场的东西,毕竟是警察出了事,案子被市里接管了,调查完就留在了那边的警局里。”


怪不得,明明是在奥多摩发生的事,伊吹当时的警徽和制服却被丢在了东京警局的地下室里,本来一并要交给家属的遗物,又因为没人过问,被放在了仅有的联系人这里。


“那,他的骨灰,是被带回了茨城吗?”


“没有呢,两年前我们去的时候,还是放在奥多摩的寺庙里没有入土,不过之前盂兰盆节的时候,住持打了电话来告诉我们帮忙烧了香,如果有家人消息的话,记得通知他们去领,但是伊吹他们家的祖坟还在不在茨城有没有人打理都说不一定了,虽然老这么放着也不是个办法,可我和我老婆的身体现在也不怎么好了,本来前几年还会去看一看他,但最近是去不动了,再加上也不是亲缘关系,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志摩打开放在面前的钱包,意外地第一次见到了伊吹制服之外的样子,照片里他穿着件白色带着蓝色花纹的T恤,外面套了件灰白格子的衬衣,脸上架着志摩眼前放着的深蓝色墨镜,不知道是不是拍照时起着风,发梢明显要比公式照上的那张更柔软飞扬一些,伊吹站在蒲叔两口子的中间,双手把他们亲密地搂在怀里,眼睛弯得都快看不见了,咧开嘴露着牙正对着志摩笑得开心。


志摩没忍住地跟着笑了,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伊吹照片时不自觉在脑海里留下的印象,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这是伊吹该有的样子。


“他和你们关系很好呢。”志摩把照片拿出来,看到了背后写着的拍照日期。


“这是他去世前最后一次来看我们俩的那次拍的,特意跑来告诉我们,在奥多摩待了那么久,过完年可能有机会调回市区了,具体什么岗位还没定下来,好像是新增设的什么部门,能穿便服,会跟人一起搭档,不用再一个人每天穿着制服和皮鞋骑单车了。”


志摩想起之前伊吹同事们的评价,实在想象不到有哪个部门会需要只有“跑得很快”这么一个优点的警察,更想象不到谁能忍受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鲁莽又没有常识的搭档。


志摩继续翻着伊吹留下的钱包,里面除了一张已经被剪去一角表示用户注销的银行卡外,就只有一张已经过期了的动物园年卡,志摩觉得莫名其妙的,究竟是怎样的成年男性才会拥有动物园年卡这样的东西,“所以伊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没忍住地张口问道。


“他大概是警察最嫌弃的人吧?不讲规矩又满肚子想法,偏偏还带着点自以为是的正义,结果自己还是个警察。”蒲叔从志摩手里拿过他和伊吹的合照,放在指尖温柔地端详了一阵。


“但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什么吗?他说,蒲叔,我觉得我超幸运的,先是遇到了你,然后当上了警察,虽然在奥多摩待了十年,但这十年里,我既没有恨过谁也没有自甘堕落,现在我还有机会去别的地方,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太幸运了。”


大概是回忆着见到伊吹时的场景,蒲叔停顿了一会儿,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才又继续说,


“志摩桑,我也是做警察的,我们这一行,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也会见到奇奇怪怪的人,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的人,总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最卑劣的事,就展露出人性里最下作的那一部分,丑恶、自私、肮脏又卑鄙,这些我相信你也见得多了,也是因为看得到这些,我们才能做得下去。而伊吹呢,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走偏走错作出错误的选择、被遇到的人和事改变命运、把自己推向更糟糕的方向,可他,哎,这傻小子,”


蒲叔摇了摇头,或许是觉得遗憾吧,“却偏偏成为了我遇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最正直最坚定的人,也许,他做警察是天真了些幼稚了点,但是也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我们这些自以为优秀的警察才有存在的意义,你说是吗?”


……


志摩带走了伊吹留下的钱包和墨镜,并答应蒲叔两口子,自己会去处理伊吹骨灰的事。


后来等志摩通过各种门路跑了无数个部门把装着伊吹遗物的纸箱从地下室里以亲友的身份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认识伊吹蓝的第三个秋天了。


放着伊吹骨灰的那个寺庙离他待了十年的交番并不远,志摩趁着天冷前选了个暖和的秋日,约好了住持办理领取骨灰的相关手续。


本以为是个再严肃不过的场合,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伊吹的关系,还是住持的性格如此,才一见面,志摩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住持就把志摩拉到了放着骨灰的架子前,指着伊吹,就像是憋了很久没人倾述似的,扯着嗓子讲开了:


“你知道吗?这个臭小子,每年过年的时候,他肯定是故意的,每年都选在新年前夜上班,这样下了班正好是新年第一天的早晨,然后他就会一个人跑来初诣,来就来吧,咱这里本来也就是干这个的,但拜完就滚呗你说是吧,结果他拜完了就会一脸得意地跑来给我说,哎烦死了,我现在都还能想起他那张得意的脸,他跑来问我,住持住持,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我说还有什么,不就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么,结果他说,”


住持指了指架子上的伊吹,伸出手模仿起来,


“‘那不需要,你看我的生命线可长了,”


主持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志摩还在身边,又继续说:“他就眯着眼,一边打量一边对着庙里指指点点的——我是许愿希望隔壁动物园的动物们都健健康康的,然后动物越来越多,办得越来越大,最后把你这破庙也占了,这样我每天下了班就可以直接穿过动物园,一边看动物一边走回家了,光想想这个画面,是不是就很开心了啊?’哎,你说,大过年的,听着这话,是不是气人?”


志摩本来正顺着伊吹的思路,想象着每天下班后闻着动物园特有的味道听着不知名的嚎叫回家的画面,结果住持急吼吼地说到一半,突然问起问题来了,志摩正为难地想说这个话题要怎么接啊,又听见住持用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口气说了一句:


“其实这些就算了吧,来气我也不要紧,但你说他的生命线哪里长了啊。”


说完把装着伊吹的罐子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大咧咧地塞进了志摩的怀里,嘟嚷着说话不算话把措手不及地志摩留在了原地。


若不是住持提到,志摩都快忘了这事儿,他打开手机查了一下,发现再往前走小二十分钟,就到了伊吹钱包里那张年卡所属的动物园,看到天色还早,志摩决定去伊吹心心念念的地方逛一圈。


买门票的时候,志摩问了下过期的年卡是不是还能续费,本来按规定是不行的,可是一看到是伊吹的名字,对方就立马答应了下来,还把正在园内巡视的主任叫了来,然后热情地把志摩带到了园内的休息区里,从便利店的抽屉里找出了一张有点泛黄的照片。


“这是伊吹来我们这里做志愿者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伊吹穿着便利店的绿色条纹制服,一只手举着不太看得出口味的面包,另一只手比划着大拇指,“伊吹那时候还说,他家乡的便利店卖东西的时候,都会给顾客推荐自己喜欢的零食,奥多摩作为他第二个故乡,他也要在这里推行这种营销方式,结果被搭班的同事嘲笑了。”


志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听到这件事后,还挺不好意思地给主任道了歉,说是伊吹简直太乱来了。


对方一边不介意地摆摆手一边把照片递给了志摩,“这个方法真的很好啊!我们有用起来的!他以前经常来园里拍动物,有的拍得好的我们还会打印出来用来装饰,可是他的这照片就一张,底片早就丢了,本来挂在墙上的,挺旧的了,后来怕万一有什么人需要,亲戚朋友什么的,如果看不清了挺可惜的,就收了起来,不过一直没人来,我们也就只能放在这里,还担心说哪一天可能就不知不觉不见了,现在总算是有人来问起了,你有他的年卡,应该是他的朋友吧?那就交给你了。”


志摩没有否认,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觉得照片意义重大,想着他跟伊吹的关系好像也没资格收下这么珍贵的东西,对着对方双手递过来的照片犹豫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承下这份自己好奇心引出来的责任,慎重地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外套上贴着胸口的内层口袋里。


再后来志摩跟着主任去售票处把伊吹的年卡续了费,在会员专属的登记簿上,时隔五年之后,在伊吹以前大大咧咧地狗爬字下面,志摩用自己的笔迹认认真真地签写下了【伊吹蓝】三个字。


……



来年的春天开始得比以往早一些,天气刚刚暖起来的头几天里,志摩接到了丧葬公司的电话,告诉他相关的手续已经办妥,因为是自然葬的形式,也没有要求立碑或标记,所以只要来领取了可降解的容器后就能自行下葬了。


志摩选了一天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伊吹的遗骨回到了伊吹手机里出现过很多次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的神社。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或者想待在哪里,但你手机里那么多花草树木的照片,所以我猜想你应该不会反对我把你放在这里吧?”


志摩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在初春时节依然郁郁葱葱的树木,奥多摩的风带起了森林里泥土翻新的气息,抚得神社与山间的枝叶沙沙作响,他把身体靠在树干上,随地坐下了,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开了口,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以后来看看你,你动物园的年卡我也续上了,你的抚恤金还有大把,大概续到动物园关门也用不完,有时间的话我大概也会去看一看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成年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动物园了,当时看到你居然有年卡真是吃了一惊,不知道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呢?为什么会喜欢去那里呢?你什么时候会去呢?其实这么说起来,虽然感觉折腾了好半天,认识了你几年了,但关于你的事,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这么鲁莽地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啊,真是抱歉。”


志摩念叨到一半,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吸了口气。


鼻腔里窜入了新叶出芽的味道,神社前石头上的经幡被风轻轻掀起,啪啦啦地响了起来,让他没来由地相信,伊吹是会喜欢这里的,当然要是能问一问他就更好了,“你说,我们要是认识的话,会是什么样呢?你要是能活得长一点就更好了。”


话一说完,志摩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傻透了,为了掩饰担心被人看见的尴尬,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决定闭嘴,安静地仰着头陪着伊吹坐了一会儿。


从背包里摸出伊吹的手机,从下至上对着放下伊吹的那棵树拍了张照片,透过镜头看上去,树干笔直地立向高处,延伸出去的树冠与周围连成了一片,几乎盖住了整片天空和奥多摩的山,拍完他本来想随手发给自己的,可惜山里信号不好发了几次没有成功。


志摩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不舍地站起身,像是跟伊吹告别似的拍了拍树干,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再见,准备转身走下神社的阶梯,结果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回过头来:


“啊,差点忘了,我是不是一直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踢了你一脚,”


志摩低头小声道了个歉,然后郑重地清了清嗓子跟伊吹打了招呼:


“你好啊,伊吹,我是志摩一未。”


说完,志摩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像是以为真的会有人回应似的,在那里傻愣愣地站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扭头要往山下走去,就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在录音里听到过的伊吹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心里的响动带起了树冠间的涟漪,这时早春的阳光正好穿透密密麻麻的翠叶缝隙,在被岁月斑驳过的石阶上随风闪动起一道道斑斓的光影,灵动地绕在志摩身上与脚边打着转儿。


志摩摸了摸袖口上晃动着的光斑笑了,忍不住地想,如果他们能够相遇的话,这时伊吹一定会爽朗地伸出手,眼眸里带着狡黠地笑意,用鲜活而年轻的声音大方地说——


“你好啊志摩,我是伊吹蓝,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这时奥多摩的山,吹起了春日的风。



=============完===============




这篇其实写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算是某种仪式感吧,所以故意放在了miu404开播二周年的这一天才发,可能对我来说,是我相信——

这两个人,志摩一未和伊吹蓝,无论在任何时间线上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会遇见彼此。

谢谢他们在所有世界里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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